中秋節的下午茶,我們聊了幾個話題,其中一個是有關我有多愛睡覺的種種,我想說,也把它寫出來和大家閒嗑牙。本來放在下午茶那一篇的下面,後來越寫越多,不可收拾,於是乾脆另成一篇,慢慢的再說個夠。

 

會聊起這個話題是因為大家提起,每天早晨有許多人在我家旁邊的公園做健康操、練氣功什麼的,很多人還是特地開車到這裡來做運動的。有人問,為什麼我們住這麼近,卻沒有去動一動?我說運動時間那麼早,實在爬不起來(早晨6:30左右)。

 

雪惠也笑說,他們有一次運動完,遇到下雨,剛巧躲到我們家車庫前的小屋簷,淑芬說:「我們叫阿芳來開門,讓我們進去躲雨。」「阿芳這時候還沒起來,還在睡覺啦!」雪惠非常清楚。

 

我常說睡覺是人生最舒服的事,大力形容睡覺有多好又多好,這時,我先生就會「聲色俱厲」的教訓我:「睡覺是全世界最浪費時間的事!」雖然他自己也常常和我一起賴床。

 

尤其是冬天的早晨,半睡半醒之間,伸展一下四肢,緊緊擁住溫暖的被子,重新回到夢鄉……或是任何時候不小心醒來,知道還可以多睡一會兒,那真是比什麼都令人安慰,覺得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事……。

 

我有一次在興華國小的訓導處和同事聊天,跟大家說到我有多會睡,我說:「不管我白天午覺睡得多飽,晚上照睡不誤!而且,一天裡的什麼時候我都可以隨時入睡,想睡就睡!」那時候比現在年輕,所以「本事」更高。

 

這時,旁邊一位姓林的男老師很興奮的過來湊熱鬧:「我也是這樣,而且辦公室再怎麼吵,我照樣說睡就睡!」我覺得很好笑,我們這兩個愛睡覺的人這樣大聲嚷嚷,好像這麼會睡覺是一項多厲害的「專長」似的。

 

高中時,從朴子到嘉義上學的學生,包下幾輛「嘉義客運」的車,開個二十幾公里,一路將我們放到各個學校的校門口下車,例如嘉義中學、嘉義高工、嘉義女中、嘉義商職等等,大家天天搭同一輛車上學,都混熟了。由於座位有限,所以大家輪流坐座位,其他人就站著。

 

那個時代,中學生功課壓力很重,雖然車子顛簸得很厲害,不管願不願意,大家習慣一上車,就打開一本書讀起來,這樣比較「安心」,背背英文單字啦、準備今天的考試啦。

 

有一次,我是輪到站著,即使一手拉著吊環,另一手也是和大家一樣,托著一本書在讀,多刻苦用功啊!讀著讀著,我睡著了……忽然被搖醒,有人用受驚的聲音叫我:「ㄟ,吳蕙芳,醒醒啦!你敲到我的頭了啦!」迷糊中睜開雙眼,原來我左手的書背在我睡著時,不斷隨著打盹的節奏,重重的敲在下面坐著的女同學可憐的頭……。

 

我感到非常抱歉,慌忙的說聲對不起,接著整頓精神,摔摔頭、眨眨眼,告訴自己不要再睡著了。車子搖啊搖,我的眼皮又慢慢張不開了……「ㄟ,吳蕙芳,不要再睡了啦,你又在敲我的頭了啦,呼……」這次的叫聲變成無奈又沒好氣,我被嚇醒了,再度用力說抱歉。接下來,我乾脆把那本只會添麻煩的書收起來,專心放心的睡覺……。

 

有時候因為學校活動,無法在正常的時間內搭專車回家,就要自己從學校走一大段路,去嘉義客運總站搭車回朴子。我有一次走到車站時人已經很累了,那天搭車的人特別多,我站在擁擠的人群中等著下一班車進站。

 

我好累,想想擠在我周圍的人,都是在等這班車回朴子的,我如果睡著,車子一來,人群會動起來,我應該會有所感覺,到時候醒來,再跟大家一起擠上車就好。這麼一想,我閉起眼睛,真的就這樣背著書包、提著袋子睡著了……當人群移動時,我還閉著眼睛被人群推著走,過了兩秒眼睛才願意張開來,就這樣睡了一覺,也順利上了車。

 

所以如果我是男人,需要去當兵,我相信我就是那種可以一邊行軍,一邊睡覺的天兵。

 

高中運動會的重頭戲是大隊接力,輪到比賽前,學校就要我們提早很久去點名,然後排好棒次等待。大批人馬在操場邊的草地上一字排開的坐著,太陽火辣辣的曬著,旁邊都是跟你同樣棒次的別班同學,不熟,沒辦法聊天,大家無聊的拔著地上的草,冗長的等待和發呆……太陽一曬加上無聊,慢慢的,我頭垂在兩膝之間,抱著腿,就這樣睡著了……。

 

而不遠的地方正在上演著運動會的各項廝殺,大會廣播著聲嘶力竭的的加油聲、鑼鼓喧天……旁邊還有對手在緊張的熱身、隱約傳來體育老師的場邊指導……但是,我就是睡著了……直到有人來通知要上場,旁邊的人一騷動,我馬上醒了過來,下一分鐘,我已經進入選手的位置,神清氣爽的準備上場狂奔了。

 

大學一年級的時候,我到堂姊夫開設的木頭地板店工讀,負責接電話。店開在艋舺南機場一個街角風口的地方,冬天的時候,寒風沒有停歇的灌進淺淺的店面。

 

到了下午,我開始昏昏欲睡,眼睛張不開,趴在滿是風沙、冰冷的玻璃桌面上,就睡了起來。雖然寒風不斷狂吹,手腳冰冷得很不舒服,又是在門前騎樓人來人往的開放店面裡,我照樣調整好姿勢,身體縮一縮,開始沉沉的睡去……。

 

由於生意極為清淡,只要沒來電話或是沒有來客將我叫醒,我就一直睡、一直睡,一直到睡飽自然醒……請到這種員工,老闆是不是很倒楣?

 

有時候,姊夫兩個幼稚園的小朋友會暫時放在店裡,兩個小男生在店裡嬉戲玩耍,大呼小叫,有時還在我的桌子底下鑽來鑽去……在這麼惡劣的環境下,我照睡不誤……。

 

有一次,我悠悠睡醒,看到旁邊坐著一個男人翹著腳在抽煙,別緊張,那是我姊夫請來跑業務的同事。我揉揉惺忪的眼,對他說:「喔,你來了喔?」他維持面向外面騎樓的姿勢,看了我一眼,吐出一口煙,沒好氣的說:「我已經來半小時了!」

 

還有幾次姊夫來店裡,看到我在睡覺,想說沒事,也沒叫醒我。等到我自己醒來,也是對他說:「喔,姊夫你來了喔?」姊夫看著我剛睡醒的臉,笑著搖頭:「呼,大小姐,我看這個店如果被整個搬走,你也不會知道!」現在想想,我那個姊夫的度量也真大,有這種「兩光」的員工!

 

在台北讀書時,假日坐統聯車回朴子,我一上車把東西放好,調整一下姿勢,車子還沒開出三重,我就已經沉沉睡去,一路回去要4個小時,不睡覺幹什麼?我厲害的地方來了,我可以睡足幾乎4個小時,一直到車子進入朴子街道,不知道是什麼神秘的力量,我就會自己醒來了,一點都不浪費睡覺時間。

 

有一次坐車回去,我旁邊坐了一個歐巴桑,我照樣一路好睡,快到朴子時,我終於醒來了,旁邊的歐巴桑鬆了一口氣說:「呼,你精神啊喔?你哪ㄟ這呢好睏啦?我看你ㄨㄟˇ台北一路睏甲緊嘛,完全攏沒精神,哪哈好啦?」

 

(你醒來了喔,你怎麼會這麼好睡?我看你從台北一路睡到現在,完全都沒醒來,怎麼會那麼好呢?)

 

她一邊笑著說,一邊很不甘心的搖頭,原來她自己睡不著,漫漫旅途中想找人說話解悶,偏偏今天旁邊坐了一頭睡豬,一點忙都幫不上!

 

73年9月開始教書,才第一年我就把聲帶整慘了,遇到一個有些蒙古的大夫,主張我住院接受一個星期的治療。我在中山醫院那一個星期,除了護士定時進來幫我打針,其他什麼治療都沒做,我猜那些針是一些抗生素吧?

 

藥液一打進血管,藥跑到哪裡,就痛到哪裡,像疼痛的電流,痛得我站也站不住,每次打完針就要躺下來休息好一會兒,由於沒做什麼別的檢查和治療,所以大部分時間我都在睡覺,難得有這麼多「空閒」,我結結實實的在醫院睡足了一個星期。

 

有一天,隔壁床的女士來了一個訪客,那個訪客小聲的、好奇的問那位女士我是「得了什麼病?」這個病友也小小聲、鬼鬼祟祟的說:「不知道ㄟ,就看她整天睡,睡整天,一直睡、一直睡,不知道是得了什麼怪病?真可憐,看她還這麼年輕就這樣,唉,可憐可憐……」哈哈,這沒人看過的「睡病」把人家嚇死了。

 

85年8月,調校到興華國小前的那個暑假,一位好友參與教師月刊之類的雜誌編輯,那份雜誌當年8月份的報導主題是老師們暑假都在做些什麼休閒或進修活動。

 

好友打電話來訪問我暑假都在做些什麼,我不加思索的說(其實也是懶得思索):「我都在睡覺!」她說:「真的假的我就這樣寫了喔?」「真的,你就這樣寫!」

 

結果雜誌在開學後的9月出刊,我剛進入興華國小任職,相處了幾天之後,一位同學年的吳老師很好奇的跑來問我:「在這期雜誌中,有一個人說她暑假都在睡覺,上面的名字是吳蕙芳,那個人是妳嗎?」

 

天啊!我都已經忘了這件事,我朋友還真的把這個「實在乏味的訪問內容寫進報導中,真有她的

 

這下有趣了,吳老師看著我的那副表情非常值得研究,她對我這個新進老師一定有很多的懷疑」:這個人行嗎教學態度行嗎行為負責嗎?……我當天回家後對我先生笑說:「哈哈,我在興華這麼快就出名了學校同事一定覺得這個吳蕙芳很混!」

 

結婚後,三年後生下老大,坐月子的那一個多月是一段溫馨的回憶,我回朴子請媽媽做月子,雖然因為傷口發炎加上新生兒半夜哭鬧,把我這個產婦搞得很疲倦,但是可以回娘家和爸媽一起住,分享新生兒帶來的喜悅和新鮮感,全家洋溢著鬧哄哄的喜氣。

 

唯一不開心的部分,就是吃坐月子的那些令我討厭的食物,經過生產的折騰和照顧新生兒的勞累,對我這個愛睡的人來說,現在最需要的就是睡覺、睡覺、睡覺……但是我盡職的媽媽,為了那些產後保健的古老建議,定時的把我從睡夢中叫醒,叫我喝什麼烏漆嘛黑的杜仲湯。

 

還有因為「古早人」說產婦一天要吃6餐,把身體補回來,所以我也要常常從睡夢中起來吃什麼腰子、麻油雞、鰻魚、螃蟹……我常常吃到一張臭臉,抱怨我可不可以少吃一些,為了「吃月內」,我都快跟媽媽吵起來了。

 

「是安怎坐月內ㄟ郎丟愛吃ㄗㄟ」「嘿攏嘛是古早郎講ㄟ阿!」「古早郎?古早郎是蝦米郎?是九叔公?阿是八嬸婆?阿是阿匹婆?不一定嘛是一呱沒知識ㄟ郎啊,是安怎阮丟愛聽因ㄟ

 

(「為什麼坐月子的人就要吃這些?」「那都是古早人說的啊!」「古早人?古早人是什麼人?是九叔公?還是八嬸婆?還是阿匹婆?說不定也是一些沒知識的人啊,為什麼我們就要聽他的?」)

 

「嗯—啊大家攏嘛阿呢啊!嘿古早郎講的啊……」「呼,擱來啊,擱來啊,擱蝦米古早郎啊……」

 

(「嗯—啊大家都是這樣的啊,那古早人說的啊…」「呼,又來了,又來了,又什麼古早人了…」)

 

可憐的媽媽,那麼辛苦,我意見還那麼多!

 

當初是媽媽鼓勵我生個孩子給她帶,「探我這嘛有氣力,卡緊生生ㄌㄟ!」(趁我現在有力氣幫你帶孩子,趕緊生一生)

 

所以書維在我產假後,就留在朴子給爸媽照顧,我和先生就在假日南北奔波的看小孩。

 

生第二個的時候,我又要回朴子坐月子,我早早跟媽媽「交代」:「媽,我覺得生完孩子要休養補身子,對我來說,睡覺休息,要比吃那些營養的東西來得有用多了,所以,這次可不可以不要在我睡覺時叫我起來吃東西?」

 

802月生完老二,產假結束,書晴也留在朴子給我爸媽照顧。4月回到學校上課,學校同事都說我胖很多,還帶著受驚的表情。一位比較誠實的未婚女老師脫口而出說:「吳蕙芳,你整個人大了一號,看起來很不習慣!」

 

到底大了一號是大多少?我其實不甚清楚,也沒想辦法瘦身,因為我寧願拿多餘的時間去睡覺,也沒有毅力去運動減肥。一天過一天,我就這樣「胖到學期結束」。

 

暑假兩個月,我又回朴子和媽媽一起照顧一歲半的維維和半歲的妹妹,又是一段快樂的時光,三代同樂,熱鬧又喜氣。9月暑假結束,開學前,我把哥妹一起帶回台北自己照顧。

 

離開朴子前,和媽媽兩人淚眼相對,無限感傷。媽媽捨不得我把兩個小寶貝帶離她身邊,日後少了含飴弄孫之樂,我則捨不得媽媽難過,覺得自己狠心……。

 

又回到學校上課,同事們都說我變瘦了,又帶著受驚的表情,「呼,你這兩個月帶孩子一定很操吼?瘦這麼多!」「沒有啊,孩子睡多少,我就睡多少,一點都沒有睡輸他們!」我又莫名其妙了,瘦多少?我還是不清楚!

 

嬰幼兒本來就很會睡,碰到我這個超級愛睡的媽媽,他們的睡覺工夫被訓練得更是不得了,因為無論他們什麼時候醒來,都會看到媽媽在他們的身邊睡覺,他們因此覺得很有安全感,也就繼續安然入睡。當他們再醒來,身邊的媽媽還是在睡,幼兒只好繼續睡……一而再,再而三,睡覺時間就可以拉得很長。

 

我爸爸說書維午睡時,剛睡著時的姿勢會一直維持到醒來,從頭到尾都一樣,動也不動,一睡一下午,讓我爸爸嘖嘖稱奇說,這個嬰兒怎麼會這麼好睡。後來,白天照顧他們的奶媽也說,照顧哥妹很輕鬆,只有半天需要忙碌,因為吃過午飯,兩個人就恬然入夢,一直到吃晚餐前不久才會醒來。

 

維維兩三歲的時候,有好幾次早上起得比媽媽還要早,我在朦朧中聽到身邊翻書的聲音,張開迷糊的雙眼看了看,原來他醒來無聊,自己走去客廳抱來一堆漢聲的兒童繪本,又回到媽媽的身邊,安心的享受著他心愛的書…看到他安全的在我身邊看書,我這個媽媽也就安心的再繼續睡下去……。

 

由於我太會營造「睡覺舒服美好」的感覺,所以我兩個孩子也非常能享受這種「樂趣」。維維兩三歲的時候,一次午睡前,我幫他把被子蓋好,親他一下額頭說:「乖,趕快睡!」維維露出滿足又幸福的笑容說:「媽媽,睡午覺好舒服喔!」「那睡『晚覺』沒有那麼舒服嗎?」「睡晚覺更---舒服!」太好笑了,這麼小的孩子,居然說出睡覺很舒服這種奇怪的話,我對朋友笑說:「我的孩子這麼小就這麼愛休息,將來會有什麼前途嗎?」

 

維維小學三年級,有一次黃老師出了一個日記題目,「我最喜歡做的三件事」,維維的日記內容有圖有文,他畫了一支刀、一本書和一個枕頭,意思是他最喜歡舞刀弄劍練武功、看書,還有睡覺!看著他的最愛,我覺得非常有趣,對別人笑說:「你們看看,我養出了一個什麼樣的孩子!」

 

台北市小學每個星期三下午沒課,教師們則利用這段時間進修,星期三中午吃過飯,我把兩張躺椅架好,讓哥妹睡上去。把教室窗戶打開幾個,鎖上喇叭鎖,哥妹如果醒來可以自己走出來,「乖乖睡,媽媽去開會,如果你醒來就自己做功課。」

 

等我快四點回到教室時,他們通常都還在睡。當其他教職員工的孩子在學校各處橫衝直撞、玩得聲嘶力竭的時候,我們家兩隻小睡豬卻非常香甜的睡了一下午,醒來以後精神百倍。奇怪的是,兩個小朋友也不曾從窄窄的躺椅上滾下來過。只要是跟睡覺有關的功夫,我們都是非常厲害的。

 

我不但訓練自己的孩子睡覺,對我學生的午覺訓練一樣「不遺餘力」。我一向教高年級的學生,十一、二歲的孩子花樣多了起來,開始會東摸西摸的太晚睡覺,下午上課的精神總是明顯不濟。學校的午間休息有四十分鐘左右,如果能在這時好好的睡上一覺,精神會好很多。

 

「各位小朋友,午休這個時間就是用來休息的,我們應該要保持絕對的安靜,好好休息一番,哪怕只有一個人想睡覺,我們也要盡力維護他休息的權利!」其實想睡的那「一個人」,就是老師在下我吧?

 

一開始,學生跟以前一樣,毛毛躁躁,翻來覆去,不好好睡。我請學生按座號輪流在講台前管理秩序,只要說話,或是做跟休息無關的事,就會被登記下來。你也可以不睡,但是絕對不能發出一丁點聲音吵到別人,否則,被登記兩次以上的人就要寫生詞一遍(約三十個字),登記三次的人則寫兩遍,以此類推。


誰想寫生詞啊?小男生寧願被打手心,也不願意多寫一個字。慢慢的,大家安靜了,趴在那邊,既然什麼事都不能做,無聊到極點的結果,最後就是慢慢陷入「昏迷」……。

 

剛開始,午休結束的鐘聲敲響的第一秒,學生會轟然一聲的從座位上跳起來,像暴民一般的衝向操場玩耍,又好像逃獄的囚犯,奔向自由一般的猴急……。

 

慢慢的,由於我營造了非常「優質」的環境,入睡的小朋友越來越多,下課鐘聲的吸引力越來越低,鐘響時衝出去的人越來越少。終於,有一次下課鐘響,全班毫無動靜。

 

我揉揉睡眼,看著全班都還在睡夢中,少數幾個醒來、睡眼惺忪的小朋友,表情也很茫然,和我一樣非常疑惑,管秩序的小朋友對我聳聳肩,表示他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反覆看了幾次鐘,想確定我有沒有搞錯時間,沒錯啊,午休是結束了啊,這是怎麼回事?一兩分鐘以後,學生慢慢的抬頭醒來,一個一個像老人般,緩緩的走出去沖臉……。

 

這畫面實在太經典了,我覺得非常好笑,這算不算午休的成效「成就非凡」?當老師的人就會知道,要達到這個「境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哈哈,我於是對其他的老師笑說:「如果訓練學生睡午覺的達成率列入教學成績,我肯定名列前茅!」

 

學生午休充分休息,下午的上課效率會高很多,尤其是夏天。我的學生開始體會出好好的睡一覺,對自己下半天的精神幫助有多大,有些人四點放學,還要趕去安親班或各式補習班、才藝班上課,所以中午這一覺,算是充足電力,真的是非常的重要。

 

慢慢的,以前最愛出公差到各處室幫忙做事,來逃避睡午覺的小朋友,開始向老師們說抱歉,因為他們想留在教室睡覺…按座號輪流到前面管理秩序的「有趣差事」,也越來越少人願意做了,因為他們想睡覺…於是只剩少數幾個真的睡不著的人輪著,甚至,也不必誰來管理了,大家都睡著了,還管什麼秩序?

 

有一個夏天的早上,才第二節數學課,小朋友就精神渙散,很多人昏昏欲睡,想要跟上老師的節奏卻欲振乏力。我看這不是辦法,後面還有兩節課要上哩,怎麼撐到中午?下課前問了一下,果然有很多人沒睡飽,天氣又熱,更是提不起精神。

 

「小朋友,你們精神這麼差,再讓你們下課去操場衝鋒陷陣,等一下會全部攤平,什麼課都別上了,所以,我臨時做了個決定,等一下下課鐘響,大家都不要下課,通通趴下來休息,相信我,你們都會睡著!醒來以後,你會發現精神好很多,非常值得!」學生露出驚訝的表情,覺得老師這個提議奇怪又好笑,沒力氣反對。

 

第二節下課時間剛好比較長,有20分鐘,足夠我達成目的。由於我的學生平常午睡訓練有素,我又布置了絕對睡覺氣氛的環境,關掉全部的燈,靠走廊的門窗全部關起來,儘量阻絕散布在教室外、操場上幾百個小朋友嬉戲喧鬧的叫聲(我們的教室正好緊臨操場邊)。全班同學都趴下來,閉上眼睛休息,而且這次由老師「管秩序」,雖然外面很吵,但教室內卻奇異的安靜。

 

別班的小朋友經過我們班,都好奇的探頭看這奇怪的畫面,我盡量安靜的改著作業,極力希望上課鐘聲晚一點來臨…上課鐘聲終於響起,全班靜悄悄,少數人起來揉揉睡眼,大部分的學生居然都睡得不願意起來,直到我輕聲叫大家起床…醒來兩分鐘以後,全班同學精神百倍,我的任務達成!

 

你以為這現象很神奇嗎?只要夠累,夠安靜,環境夠安心,20分鐘,絕對可以讓30個活蹦亂跳的小孩集體做一個大夢。

 

至於我這個老師的午睡睡得如何呢?為了「防範不必要的干擾」,我告訴學生:「午休期間,沒有發生非常嚴重的事,千萬不要叫醒老師,什麼叫作『非常嚴重』的事?例如有小朋友吐血、休克、快要死了…」全班哄堂大笑,他們知道我在開玩笑,但是,也懂我的意思了。

 

有一次午休,屋外下著滂沱大雨,走廊的排水不通,水開始湧進教室。這是我們興華國小的「特產」,一到下雨,到處排水不良,到處積水,大家早已見怪不怪,偏偏那天值班的小朋友特別盡職,看到水不斷的湧進來,心裡著急,跑來叫醒我:「老師,老師,水跑進來了,水跑進來了,怎麼辦?怎麼辦?」

 

他的反應非常正常,全班頓時騷動起來,覺也別睡了。那一次雨大水急,我們也只能看著水一直進來,除了將東西移開,別無他法,因為走廊也滿滿是水,無法宣洩,只能在雨停水退後,慢慢的把水掃出去……。

 

我事後對學生說:「下次發生這種事,也不必叫老師起床了。」「那我們什麼時候叫老師?」「除非,除非你發現老師浮起來了,才……」話都沒說完,全班哄堂大笑……。

 

故事說到這裡,場景拉回在那天中秋節的下午茶。

 

我對朋友們說:「我晚上不管什麼時候去睡,該起床的時候永遠都覺得睡得不夠,每天起床都很痛苦,總是想,如果能再多睡一會兒不知有多好。我這輩子從來不知道什麼是自然醒,因為我從來就不會自動醒來。」「那你都是怎麼醒的?」「被嚇醒的!被鬧鐘嚇醒,被我爸媽或先生的叫聲嚇醒的!」

 

大家笑成一團,我說:「真的,我真的很羨慕你們可以輕鬆自然的醒來,不必掙扎、不必和睡意搏鬥,不必天天和可恨的鬧鐘奮鬥…

 

「但是你這樣也很好啊,總比失眠來得好,尤其到了我們這種年紀,睡眠品質慢慢出問題,睡不著才痛苦呢,我想慢慢的,你年紀變大,也不會再像以前那樣愛睡了。」

 

「是嗎?可是我爸爸81歲,媽媽74歲,每天清晨去運動,他們說每天5點多起床時都非常的『甘苦』,爬不起來……如果那天下雨不必去運動,他們兩個就會很高興的睡到8點……下午一定還要再睡個午覺,晚上也不曾睡不著,他們也很納悶,說沒有老人像他們這樣『好睏ㄟ』…

 

說到這邊,我恍然大悟,原來,連愛睡覺這件事都會遺傳,我看,我就準備愛睡到八十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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