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吳敏來信,說最近她母親住院,父親也年邁
看我寫「我的爸爸」特別有感動
所以寄來這篇她95年讀碩士班的報告之一「我的父親」
(刪掉了前後涉及較個人的部分)
 

吳敏是我朴子國中的同班同學,一起度過那最瘋瘋癲癲的國中歲月
大家都住在朴子鎮上,腳踏車一牽,就可以去同學家串門子
雙方父母也都略有相識,街頭巷尾碰到,還會帶回一些訊息
同學加鄉親的情誼,和後來出外讀書的同窗交情不同
有一起長大的溫暖回憶
 

我看過她爸爸幾次,印象很模糊
他說的國語鄉音很重,我聽不懂
只記得他很高大,很嚴肅的樣子,跟我們小朋友沒什麼互動
我知道吳敏的父親管教他們四個兄弟姊妹很嚴格
所以我們去她家,和她父親也「不敢有什麼互動」
 

我回信對吳敏說:
「你這篇文章寫得真好,冷靜中透著溫情
將你對爸爸的感情,以及海峽兩岸的親情遺憾
描述得很細膩動人
 

沒看過成長後的你的文章,你的文字好得令人驚艷
讓我見到一個之前不曾了解的你」
 

徵求了她的同意,現在將這篇文章和大家分享
 

吳敏的我的父親

    我是外省人來台的第二代,母親是閩南人,小時候父親也是總愛一遍又一遍敘述自己的故事,沒人聽得懂,雖然總有些脈絡,千篇一律,聽多了也就沒有興趣,不知道說些什麼。看到榮民之家的老人們一個一個死去,讓我驚恐快要失去我的父親了,從年輕人變成了一個90幾歲的老人,死亡不知不覺就這麼靠近。
 

    父親是浙江人,跟著舅父隨著中央警官學校撤退來台,當時也是家裏說:「你跟著舅父去看看」,從沒有想過一去就是天人永隔,我不知道在他夢裏的兄弟家人,是如何的情境,他的心情如何?甚至我連他有沒有做夢都不知道。父親總說我長得像奶奶,或許這就是為什麼他和我一向比較親近的原因。家裏並沒有大陸老家的任何遺物,連一張照片也沒有,父親擁有的只有回憶,或許這也是他只能靠著不斷訴說來增強記憶,深怕不再記得了。
 

    大陸政策開放以來,很多人都回大陸去,我不知道父親是不是也很想回家,從沒看到他有任何積極的動作,他說不知道還有沒有人在,因為祖父在地方上是當官的,經過鬥爭後,不知是死是活,他擔心一回去就出不來了。那時候報紙報導很多回家鄉去的人,花了很多錢買金子回去,或是老家的親戚一直來要東西,結果把自己在台灣的積蓄都花光了,這些也都是父親的顧慮。
 

    幾年後,大哥要去大陸旅遊,父親才寫了一封信,憑著記憶中的老地址,要大哥在大陸投郵,他說這樣比較不會被查到,父親這樣的小心,或許和他以前的工作背景有關,這也是我們一直無法相信他的原因,總有太多不合理的地方。
   

    不久,這封信有了回應,一位屬於父親堂兄弟的人回了信,也通了電話,祖父在文革時曾經被關,出來後再娶,生了一個弟弟,當年父親離家時,家裏只有一位妹妹12歲,父親是老大,獨子,父親之後的弟弟都夭折了,當時家裏聽信一些迷信之說,認為父親手中掌紋出現斷掌,在家會剋死家中其他兄弟,所以父親年少時即離家到上海讀書,也是隨舅父來台的原因之一。
 

    父親家中父母都不在了,剩下這一位從來不知道存在的同父異母的弟弟,父親對他沒有任何感情,倒是對唯一的妹妹的消息感到興奮,她嫁到湖北,太祖母晚年就是和這位姑姑住在一起,她生了一男一女,和我們年紀差不多。父親寫了信和姑姑連絡,姑姑的兒子回信來才知道訊息有誤,原來姑姑已經去世了,這讓本來以為姑姑還活著的父親沒有了盼望,或許他之前還想要回去看看,之後,我感覺父親失去了回去的動力了。當父親敘述姑姑40多歲時,在自家廚房遇到歹徒闖入,被砍死的事,父親對這種匪夷所思死於非命的意外,仍要懷疑不可知的地下情報工作,更不敢回去了。
 

    姑姑的兒子寄來父親18歲時全家福照片影本,這是我們第一次看到父親的家人。父親唯一做的事,就是寄錢回去為父母修墳,老家也寄來照片,不知道這是否滿足了父親的思鄉情懷。這幾年父親的記憶大不如前,漸漸不再聽到父親談起大陸的消息,也不知道是否還和老家連絡。一直很想要回去問問父親他的生命故事,以前他常講,我們不想聽,也無心聽。當我接觸諮商領域之後,一直想回去問問父母他們是怎麼長大的,卻一直提不起勇氣去開頭,我很怕我不知輕重去揭開他們藏封許久的情緒,我一向心軟,怕我無法承擔,更害怕面對殘酷的事實而無能為力。
 

    18歲的父親穿著長袍馬掛,和現在父親的模樣沒有多大的不同,除了年歲的痕跡以外,是屬於那種一眼就可以認出來的。因為這張照片,父親以前說的事,似乎增添了許多真實性,不再那麼遙遠,這是唯一和父親過去有關連的東西。
 

    父親年少離家,經過戰亂,對生命的無常,總有一定程度的豁達,當我離婚的時候,他告訴我,人生就是這樣,戰亂時人命不值錢,我想他是想要安慰我。他常講有得吃有得穿,日子平安就好,可能這種生活態度,讓我們比較安於現狀不敢冒險。因此我很羡慕有些人的勇氣,不斷的去爭取她想做的,「有些事情我現在不做,我一定會後悔,有一些事情,我過幾年再做都還來得及...等我有錢了有能力了之後,我就沒有力氣了..」「那至少給我兩年…如果不讓我試,我會很不快樂」。
 

    台灣嘉義老家是父親成家立業的地方,他在高中教書,我們住在三合院裏,父親是唯一的外省人,住了二、三十年,鄰居們也都熟悉了父親帶著口音的台灣話,就連國語,他們也能聽得懂,常常看到父親和阿媽或鄰居們,一個說國語一個說台語的對話,一樣能溝通,形成特殊的景況。過年時,父親會穿上藍色的長袍馬掛,甚是好看,和他的人很搭調,一點都不會覺得唐突,直到現在,我還沒看過穿著長袍比他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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