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在運輸船上工作了一年多
薪資待遇很不錯,當時一個公務員一個月的薪水是日幣30元
運輸船上的海員就有日幣七、八十元
而且管吃管住,除了晚上上岸逛高雄「夜市」,開銷不大
所以我爸爸還可以每個月到郵局匯日幣50元回來給堂哥吳鼎

由於船上的伙食很不好,所以晚上停泊高雄港的時候
他們就會上岸吃遍各種高雄美食
爸爸記得才花1元日幣,就可以吃好幾種小吃
什麼綠豆湯拉、肉圓啦,賣吃的東西跟今天的差不多

越到戰爭尾聲,日軍氣數越差
日本海軍被美軍持續不斷的空襲打得七零八落
幾乎耗盡所有的軍事物資

1945年8月6日和9日,美軍在廣島和長崎分別投下一顆原子彈
日軍到此,氣數殆盡
日本在9月2日簽字投降,第二次世界大戰終於宣告結束

日本戰敗後,我爸爸也不用再行船了
他一人坐火車想回朴子,當時火車只建到台南縣的新營
我爸爸就這樣一路走了約25公里的路回到朴子
他記得途中經過鹽水這個鄉鎮時,還曾到小吃攤吃老鼠肉
第一次吃到的老鼠肉,感覺非常好吃
爸爸還在路途中偷摘甘蔗和番薯來吃…

(以下兩張相片是我爸爸20歲時,和高等科同學到相館拍的合照)


(1949年在朴子,坐著的是我爸爸)


(1949年在朴子,左邊坐著的是我爸爸)

回到朴子堂哥的家裡,發現自己仍然很不受嫂嫂的歡迎
嫂嫂苛薄的對待,讓我爸爸再也待不下去
才回來十幾天,就又拖著籐製的行李箱出門了
這一離開,就是十幾年,開始他漫長的流浪生涯

對我爸爸很照顧的三伯母,很牽掛這個多年來孤身在外的孩子
常常對著從外地回來的「女中」問起:
「你甘知影阮燈煌仔走去叨位?甘有郎看得伊?」
(你知道我們家的燈煌是跑到哪裡去了?有人看到他嗎?)
爸爸的堂哥吳鼎當時經營一間旅舍
「女中」是舊時對旅館女服務生的稱呼

我爸爸離開朴子後,先去嘉義找他高等科最好的朋友王燕山
王燕山的叔叔開了一間藥房,他在仁和街有一間木造的舊房子
就借給我還沒有工作的爸爸住

接下來的歲月,時空的順序,爸爸敘述得有些凌亂
我就照他敘述的點滴,多少呈現他那段歲月的徬徨吧!

在嘉義的那段日子裡,曾經經人介紹,到位在中山路噴水池附近的
「大華旅社」當「校櫃」,工作內容是在櫃檯登記旅客的身分
並在每晚將當天到旅社投宿的人數和帳目,向派出所報告登錄
這是因為當時台灣沿襲了日據時代的作法
治安單位需要對流動人口加以掌控和了解

大華旅社的老闆娘對我爸爸很好,在那邊工作了一兩年
難得有一段有人情溫暖的日子



(1949年在嘉義,我爸爸在大華旅社工作的時期,非常瘦)



(1949年,大華旅社的老闆郭林沖抱著孩子,後方就是大華旅社)



(1950年在嘉義公園,大華旅社的老闆郭林沖騎著
一輛美國進口1200cc的摩托車,左後方是我爸爸,
右後方是王燕山)



(1950年在嘉義和高等科的朋友合照)


那段日子台灣發生了一件大事,民國36年2 月27日晚上
因一樁意外的台北圓環查緝私煙的事件引爆了「二二八事件」

1947年,民國36年三月初,二二八事件衝突擴大
北起基隆南至屏東,各大城市憤恨不滿的群眾集結攻擊官署和警局
三月二日那天,嘉義民兵和附近各地趕來支援的民眾
分頭襲擊市長官舍和政府機關,接收警局的槍械和子彈

三月五日那天,大家合力,向水上機場發動總攻擊
我爸爸聽到消息,原本也要一起去支援這項行動
但王燕山勸我身患重感冒的爸爸,今天先不要去
爸爸回憶說:「那天是因為感冒沒去,不然,可能就死在那邊了!」

當時民眾占領水源地和發電廠,切斷通往機場的水電
和國民黨政府軍苦戰,僵持五天之後,民兵終告失敗,傷亡三百餘人
在二二八事件中,嘉義地區可以說是衝突最嚴重、戰況最激烈的地區

爸爸有一位高等科的朋友,名叫黃耀彬
因為他小時候是「臭頭仔」,長大後沒有頭髮
頭皮非常光滑,好像「蒼蠅爬上去都會滑下來」
所以同學們給他取了一個滑稽的日文外號叫「ハイス」
(ハイス的發音是:嗨司)

這位朴子的朋友從小是別人的養子,沒人看得起
那時也是四處閒逛,沒有工作,常來找我爸爸
我爸爸會給他一些「所費」(零用錢)吃飯坐車

黃耀彬先生頭腦非常好,很會設計機械用品
他設計了一款紡棉花的機器,爸爸叫它「棉仔齒」
就是將鐵條打成齒狀來「打」(紡)棉花
他邀我爸爸一起來生產這個機器,想賣到市場上來賺錢

我爸爸想說在旅社的工作是「老人工」,沒什麼前途
就決定和黃耀彬一起做做看

於是他們在永和街租了一個房子當工廠,試著開始生產「棉仔齒」
晚上則仍回到向王燕山叔叔借住的仁和街,節省開銷
兩個人在忙了快一年之後,因為「棉仔齒」的材料和成品都不理想
這個創業的夢想就結束了

接下來我爸爸又四處找工作,曾有一次坐火車到高雄找朋友
也想看看有沒有什麼工作的機會,但是一無所獲
回嘉義的路上淋了雨,在火車上,爸爸把衣服脫得只剩下內褲
將濕衣服掛起來晾乾,因為光著身子吹風而感冒

回到仁和街後,感覺頭很重,又發燒,便倒地不醒
就這樣一個人昏昏沉沉的躺了三、四天…
終於悠悠醒來之後,我爸爸問自己:「我怎麼沒有死?」
接著不禁悲從中來,覺得自己孤身一個人,無依無靠
就算這樣昏迷死掉,也不會有人知道
無親無故的,覺得自己非常可憐…
醒來有體力之後,就去向王燕山的叔叔拿感冒藥回來吃

有一陣子,我爸爸窮得只剩下17元
這段日子,他每天到嘉義市的西市場吃一碗5角錢的肉羹飯
一整天就只吃這一碗肉羹飯度日

有一次,大華旅社的老闆來邀我爸爸去吃拜拜
我爸爸騙老闆說:「我吃飽了!」
其實是飢腸轆轆,因為自尊心而沒有接受這個邀請
還有,「我想試試人忍耐挨餓能到什麼地步!」
我爸爸對我回憶這件事的時候,笑著這樣說著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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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elen5008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8)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