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78年60歲退休,開始遊山玩水,到各地去旅遊
6月他們第一次去中國大陸,想趕在書維出生前先去玩一玩
然後可以好好的帶這個他們生命中的第一個孫子
沒想到就遇到震驚全世界的北京天安門事件,可把我們擔心死了
回來之後,向他們問起此事,事件當時他們人就在北京
居然渾然不覺這個驚天動地的悲劇就發生在他們身旁
你看看中國封鎖新聞的功夫多驚人

我爸媽退休後5年,前前後後的幫忙照顧了我和我妹妹的4個孩子
此後開始過起他們閒雲野鶴的悠哉生活
每天早上去對面東石國中走路、做操兼聊天
吃完早餐,媽媽打扮整齊,開始每天必去的菜市場巡禮
媽媽一天不去菜市場就覺得渾身不對勁
雖然大部分日子都沒買什麼回來
爸爸則在家看一會兒書之後,再睡個「早覺」

午餐後,兩人看點電視,爸爸又進房去看書,再睡個午覺
媽媽則有時唱個沒有麥克風的卡拉OK
然後在客廳「瞇一哩」(小睡一下)

媽媽每個星期會和朋友唱個一、兩次的卡拉OK
其中一次是在長老教會,媽媽雖然不是教友
也去讓教會「敦親睦鄰」一番!

媽媽由於生的時代不對,所以小學的學習很凌亂
小學頭兩年讀的是日文,台灣光復了,改學「漢文」
讀什麼「人有兩手,一手五指,兩手十指」
用閩南語念了這些古意十足的漢文兩年後
教育當局又開始推行國語,我媽媽又糊裡糊塗的唸了兩年的ㄅㄆㄇㄈ
我媽媽經過這六年的三語教學,小學畢業的下場是:
什麼都會一點點,但其實什麼都不會

爸爸常笑說:「你媽媽是嫁給我之後,我慢慢的教她,
她才能認得那麼多字,加上我們開貨運行需要寫寄貨單那些表格,
她每天練習,才慢慢的學會很多字。」
於是我媽媽在爸爸的「調教」下
變成她這個年紀的女人當中,難得的「知識份子」,哈哈!

媽媽卡拉OK唱的日文歌,也是爸爸一字一句的教發音
媽媽先在家裡練熟,才去外面「表演」
我問媽媽:「你知道那些歌詞的意思嗎?」
「剛開始我都會叫你爸爸告訴我歌詞的意思,久了就懶得問了,
不是失戀、被拋棄,就是愛人不知道去哪裡,思念來思念去,
攏是足悲慘耶,卡唱嘛這耶,阿--免問啦!
(都是很悲慘的,唱來唱去都是這些,啊不用問了啦)」

黃昏我爸爸常常騎著機車,載我媽媽到附近的鄉鎮玩或是去訪友
「駛車出去了油了了哩,四界ㄙㄟㄙㄟ哩!」
(騎車出去耗一耗油,到處閒逛一下)
我們下午打電話回去,通常是找不到人的

我爸爸是騎機車遊玩全省各地的熱愛者
比什麼省主席都還要早「全省走透透」
我不是誇張的,我爸爸喜歡騎機車旅遊,就因為它可以「深入民間」
方便在大街小巷尋幽訪勝,而且必定「關心民瘼」
常常下車和當地的居民或生產者聊天,了解他們的產業、收入等等
像不像「省主席」?

我國中畢業時的暑假,爸爸找了這個慶祝我畢業的理由
父女倆從家門口出發,開始遊南台灣,環台灣半島的機車之旅
那次出去幾天我已經忘了,只記得我鼻子上的曬傷,脫皮了好幾次

我們從朴子出發,一台機車,一對父女
爸爸騎著他的野狼125,後面坐著屁股發麻的我
機車旅遊,除了要對抗烈日,還有不時出現的午後雷陣雨
就這樣一路往南,走走停停看看,一直到鵝鑾鼻再繞回朴子
爸爸一路保持很好的心情,並不時問一問後面那個昏昏欲睡的女兒
「蕙芳,你知道我們到現在已經經過幾個縣市和鄉鎮了嗎?」

「嗯,嗯,台南縣、高雄縣、屏東縣…。」
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一個地理上的大白癡
爸爸每到一處,就會介紹那個地方他所知道的特色和民情
我聽的時候津津有味,過後則連地名都忘得一乾二淨
聽到我吱吱唔唔的說不像樣,爸爸就會像唱歌一樣的接過去說:
「我們已經走過的地方有台南縣的白河鎮、新營、麻豆、佳里、
永康,還有高雄縣的路竹、岡山、鳳山…。」一路點名
一直到「屏東縣的車城、恆春,繞過鵝鑾鼻,再到佳樂水…。」

我哪記得那麼多地名?
我只記得和爸爸在當時剛開發的佳樂水海灘上
穿著雨衣,淋著雨,父女倆在寂靜的海灘上,孤單的撿著貝殼…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走上海灘
那麼近的看到茫茫大海,是爸爸帶我去的…

我還記得爸爸帶我去屏東縣吃萬巒豬腳
坐在異鄉熱鬧的攤位前,吃著跟媽媽做的不一樣的豬腳
雖然也很好吃,但忽然想起媽媽、想家,心情變得失落…

我還記得每晚投宿小旅館後,梳洗完畢
我會拿出日記,努力的記錄今天去玩的地方和發生的事
一邊寫著,一邊跟爸爸問著那些我記不起來的地名…

我還記得我和爸爸途經一個台南縣的小鄉鎮
看到當地的特產「鹹菜」正在收成
婦女站在往地底下挖的、一個個狀似小游泳池的圓形地洞裡
用耙子將醃好的鹹菜一耙、一耙的往洞外甩出去
地洞外的地面,另外有人在整理這些甩出來的鹹菜

爸爸把機車停在旁邊,一邊看這個有趣的畫面
一邊和採收的人聊起天來,輕鬆自然又親切的問起:
「這鹹菜要怎麼醃?醃多久?一年產量有多少?外銷生意如何?
一年可以有多少營收?好不好賺?…。」
工作的人們愉快的跟爸爸交談,感覺爸爸是真心的關心他們…

我們就是這樣玩,每到一個鄉鎮,爸爸的機車就會鑽進鎮上
到處看,碰到有趣的,就好奇的停下車來和當地人攀談聊天
和陌生人聊天這件事,爸爸做起來非常親切自然
被搭訕的人們也很樂意答覆我爸爸的問題
因為我爸爸的態度是那麼誠懇,口氣中充滿了興趣和關心
人們很高興他自己身邊的事物受到這樣的關注
所以也很自然的打開話匣子,臉上掛滿笑容,氣氛友善而愉快

我和爸爸就這樣在南台灣繞了一圈,帶著黑得發亮的皮膚回到朴子
結束「我的國中畢業旅行」,獨一無二的機車畢業旅行
長大後,每次回想到這一段,就會覺得爸爸的個性其實很浪漫
他當年47歲,放下貨運行的工作(呼,媽媽那幾天一定忙翻了)
輕鬆愉快的載著他15歲的女兒去「浪跡天涯」
我到現在都還是很好奇,爸爸當年怎麼會有這個念頭?

至於爸爸對機車旅遊的熱愛,我則是完全不會覺得奇怪
從我有記憶以來,爸爸就是一有空閒,就會載著媽媽到處玩
媽媽也很喜歡這個玩法,一點都不嫌坐機車玩的麻煩和疲憊

記憶中,爸媽的機車環島旅行,就有兩三次
2002年,我爸爸74歲,載著我媽媽,從朴子出發,走走停停
騎到哪裡,玩到哪裡,中間會找旅館過個一、兩夜
就這樣一路騎上台北和我們見面

我和隔壁教室的凌老師聊起此事,她睜大眼睛聽,非常驚訝
隔天她興致勃勃的告訴我:「我昨天對朋友說:
『你們知道有一個七十幾歲的老先生現在正在做什麼嗎?
他居然載著他的太太,在這麼冷的天氣裡,從嘉義縣騎機車出發,
要環島旅行哩,你們敢相信嗎?這種精神和體力實在…。』」

一直到現在,爸爸81歲,媽媽74歲
媽媽居然還說:「我實在足想昧擱和你爸爸去機車環島旅行一次!」
呼,我的天!我們這些「年輕人」想著就很累的事
他們居然還躍躍欲試,要再來一次!

平常在朴子,也是三天兩頭的往外跑
下午打電話去如果找不到人,就知道他們又去「了油啊」(耗汽油)

6天前,11月21日晚上,我打電話回去:
「媽,我下午一點多打電話來,你們去哪裡了?」
「喔,我們下午三點多才回來,我們去玉井啦!」
「啊?玉井?為什麼要去這個地方?」
「哈哈,啊恁爸爸講好久沒去走那段路了,想去逛一逛。」

「媽,你們去了哪些地方,告訴我,我要寫在文章裡。」
「喔?安呢喔!我們早上八點多從朴子出發,經過義竹、塩水、
新營、山上、官田、隆田、柳營,來到玉井。
恁爸爸說這段山路風景很好,再來走一走,
這邊也是出產芒果的故鄉,我們還去參觀『石頭館』。
接下來去楠西,經過大甲路到關仔嶺,經白河、鹿草,
回到朴子已經三點多了呢!」

媽媽一邊說,我聽到爸爸在旁邊幫媽媽「提示」那些經過的地方
我說是要記錄在這篇文章裡
其實是我也很喜歡聽到這些土味十足的台灣鄉下地名
光聽這些地名就很能安慰我的鄉愁

「媽,那你們中午吃什麼?吃多少錢?」
「喔,我們在楠西吃米粉湯加滷蛋,一個人花了45元。
本來去到隆田想吃他們有名的臭豆腐,但時間還太早,
還沒開始賣,我們就在那邊逛一逛,再騎出來。」

看我問得興致勃勃,聽得津津有味,媽媽又說:
「蕙芳,我和你爸爸前兩天也去雲林呢,
本來還想說可以去看看崑泉的媽媽,可惜她現在沒住在那裡…。」
「啊?是嗎?你們去了哪裡?說給我聽!」

「喔,我們也是早上八、九點出發,先到北港,再到土庫、虎尾、
西螺、渚頭、溪湖,然後去田尾看花田,
那邊的花農將花種得像田一樣,一大片、一大片的,呼,足水耶!
然後去北斗吃肉圓,一粒15元,我跟你爸爸作伙叫了3粒,
再配一碗豆腐湯,一共花了60元。」

「接下來我們去斗南找朋友,這個朋友是以前在朴子旅社時,
跟你爸爸認識的好朋友,他當年是一個藥商的外務員,
常常出差來住在朴子旅社,姓李,大家都叫他『李仔哥』。
他今年76歲,已經中風二十幾年,我跟你爸爸偶而會去看看他。」

「再來我們去新港買新港飴,你記得這種軟糖嗎?白白軟軟的,
裡面有花生粒,是這邊很有名的特產,我們到一家百年老店,
叫『金長利』的,買了2包,一包70元,準備過幾天帶到台北吃。
然後我們就回朴子了。」

前天11月25日,媽媽又笑著說:
「蕙芳,我今天又跟你爸爸騎『歐得賣』出去玩了呢!」
「啊?又玩?今天去哪裡?恁那ㄟ這呢有『氣力』啦?」
「我們今天走的路線是台西、鰲鼓、有六輕的麥寮、大城、二林、
竹塘、你台北姨丈的故鄉崙背。然後去褒忠買羊腸灌的香腸一斤,
170元,經過崑泉的故鄉元長,再騎過北港,就回朴子了。」

「午餐呢?」「午餐在二林吃的,一樣是肉圓配豆腐湯,
那邊好像很流行這種吃法,不是配豆腐湯,就是配豬血湯,
最近新聞說豬血是很不衛生的,所以我們就不叫了。」

「媽,你實在足厲害耶,你怎麼都記得那些經過的所在呢?」
「阿恁爸爸ㄟ甲我講啊!我就記住了啊!」
「那還是足厲害ㄟ,像我就都記不住,足害ㄟ呢!」
媽媽笑得很開心

媽媽在告訴我那些地名的時候,還不時提醒我那些地名的寫法
例如鰲鼓的台語發音是「五股」,媽媽特別交代:
「那個鰲鼓的『鰲』不是『五』喔,是一個很難寫的字喔!」
「媽媽,我知道是哪個字,
我以前在嘉義客運的行車時刻表上面看過這個地名。」
還有竹塘的「塘」字,媽媽也很不放心
可是她又不會用國語造詞「池塘」來讓我知道是哪個字
「蕙芳,那個『塘』字的左邊是一個土,右邊是唐美雲的『唐』。」
我說我知道了,媽媽才放心下來,繼續說下一句話…
你說我媽媽是不是非常的認真,又非常、非常的可愛?

「那些公園走路的朋友嘛是攏講恁爸爸:
『歐吉桑,你實在足厲害耶,到現在都還能這樣騎歐得賣到處玩。』
恁爸爸就說:『這不是厲害,這是要精神好!』意思是說,
你爸爸現在還有那種精神,才能這樣騎歐得賣到處玩!」
媽媽的口氣很欣慰

「過兩天星期日,你爸爸說要去古坑,
蕙芳,你知道現在古坑的咖啡很有名嗎?
我們也不懂得喝那種咖啡,還要用什麼機器泡才能喝的,
只是去看熱鬧,還可以去參加『柳丁節』。」
「什麼柳丁節啊?聽起來足趣味耶!」
「現在古坑那邊柳丁大出,到處都是柳丁擺出來,
還有很多農產品也擺出來,大家都跑去看,
人就是人,人擠人,就是去看人的啦!」
媽媽說得很開懷,覺得和爸爸去湊熱鬧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這就是我爸媽,對機車旅遊的熱情從年輕到現在不曾稍減
也因為保有一顆對外界事物的好奇心和參與的興致
所以精神和體能都比同齡的人們年輕
日子也過得輕快而多采

我跟我妹妹這兩個懶蟲常常感嘆:「他們兩個是安怎這呢有氣力?」
因為我們才幾歲,就唉唉叫叫,喜歡宅在家裡,動也不要動最好
跟我們的爸媽比起來,簡直老得不像話!

對了,他們也常常出國旅遊,那天我打電話「採訪」爸爸
請他統計一下出國的次數和去了哪些國家
他拿出他的筆記簿,一邊看一邊唸給我聽
結果是,爸媽至今出國已經45次,其中有30次是去中國
因為爸爸喜歡看古蹟和有歷史的地方,還有天然的山水
加上去中國旅費較便宜,所以才會去中國那麼多次

其他去過的國家也都是朝著探訪古蹟和歷史這個方向
所以除了一些大家常去的,例如東南亞各國(越南、柬埔寨、緬甸…)
還有日本、韓國、加拿大、法國、瑞士、義大利,爸爸還去過:
土耳其、希臘、埃及、印度、俄羅斯…,很有趣吧?
至於我現在住的澳洲,爸爸一直興趣缺缺
說不知道來這個年輕的國家能看什麼,加上8小時的飛行讓他覺得累
所以到現在都還沒有來訪這個她女兒已經住了6年的國家

還有,請注意,他們也是我看過最恩愛的一對夫妻
爸媽的感情非常、非常好,從我懂事以來,很少看到他們起爭執
兩個人日常的對話輕鬆、風趣,很知足,也常感謝
以機車旅遊這件事來說,媽媽坐在後座,想到爸爸在前面擋風
就會很感激的對爸爸說:
「實在呼你金多謝,你啊呢載我嘛是真辛苦!」
「啊你坐在後面,坐到屁股很酸,嘛是呼你真辛苦!」爸爸也說
然後媽媽就會把這些對話轉述給我們聽,大家一起哈哈笑…

我常想,我如果到了我爸媽那個年紀
有他們一半的精神和體力就很不錯了
還有他們對待另一半的情感和態度,也很值得我努力和學習

爸媽卸下工作重擔之後的生活,讓所有的親友佩服和羨慕
除了有硬朗的身體,其實是樂天知足的心境讓他們過得輕鬆愉快
還有對外面的世界充滿高度的興趣,讓他們的日子過得充實有活力
我們做兒女的,真是衷心為他們高興

希望我老了也能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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