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妹考完日文檢定，睡前跑到爸媽的床上，三個人輕鬆的聊天。妹說今天在考場看到尼姑也來參加日檢。「尼姑也來參加日檢?這是什麼意思?你告訴我，為什麼她要這麼拼命讀日文?」「也許她想要到日本，換個地方當尼姑啊!」「有這種事嗎?」……
我睏了，朦朦朧朧的跟妹說：「妹，我好睏喔，你回去睡吧!」妹妹躺著不動，繼續傻笑。看到她依偎在爸媽的中間，我想起她的童年往事，精神忽然就來了。
「妹，你以前小時候半夜醒來，都會來找我們睡覺，就像這樣擠在我跟爸爸中間。」「對吼，我那時候是怎麼了?為什麼會去找你們?」「你說你半夜醒來，看到到處黑漆漆的，就很害怕，所以就來找爸爸媽媽。可是，一個小孩子怎麼會在半夜醒過來?居然還會睡不著?是老姑婆嗎?」「對啊，怎麼會這樣?」
「一開始你來，我們會很心疼的把你摟在懷裡，讓你安然入睡。但是後來你幾乎每一晚都這樣，日子拖得很長，你越來越大隻，三個人擠在一起實在很難睡，我跟爸爸一直跟你說沒什麼好怕的，趕快睡覺就好，但你就是不斷的在夜裡醒來，不斷不斷在夜裡把我們吵醒，每次聽到你悄悄走進我們房裡的聲音，我心裡就不禁嘆氣，怎麼又來了?一陣騷動後，大家擠在一起，勉強的繼續睡下去……」
「後來，只要看到你來，媽媽就讓你睡在我的床，然後我跑去睡你的床，大家才能好好的睡下去。」「那我到什麼時候才不會再這樣?」「媽媽也不記得了，大概到你高年級吧?那之後，我們偶而要跟你睡覺做伴，你反而說『我才不要哩，這樣睡不好!』一直到現在都這樣，實在非常惡劣!」「哈哈哈!」
「妹，我現在想想，你那時的壓力也很大，一個小小孩，明明半夜醒來怕得要死，想去找爸媽，又怕爸媽不耐煩，忍不下去了，硬著頭皮來打擾爸媽，還要聽爸媽說你兩句，我想你當時的心情一定很掙扎，想想實在也很可憐!」
我這時候忽然整個人清醒過來，「妹，說到小孩子的壓力，我跟你說我今天去古亭幼稚園代課遇到的事。今天放學時，陳老師在外面跟領小孩的家長說話，我集合背好書包等家長的小朋友，跟他們玩機智搶答。」
「一個小女生臉色凝重的過來對我說：『老師，我想大便。』『好，你去啊!』小女生忍住想哭的聲音說：『可是我不會擦屁股。』我看著眼前一堆小孩，有點為難，『那你可不可以回家再大?因為已經放學了，你馬上可以回到家上廁所。』小女生搖搖頭，淚水已經在眼眶中打轉，我問她：『你很急嗎?』她點點頭，很委屈的說：『我等一下還要去上安親班!』」妹妹聽到這裡大叫說：「什麼?讀幼稚園就要去上安親班?這個可憐! 這個可憐!」
「真的很可憐，可能去安親班那邊大便更不方便吧!所以她急著要在幼稚園把大便大完，想想看，她小小的腦袋，在急著解決這個問題的時候，心情有多焦慮，卻又只能跟一個狀況外的代課老師求助。媽媽這時候懂了，我就對她說：『好，那你先去大便，老師等一下去幫你擦屁股，這樣好不好?』她噙著淚點點頭，帶著一包衛生紙離開教室。」
「媽媽跟一群坐在地板的小朋又說了一陣話之後，叫他們乖乖的等我回來。我走到廁所，看到那個小女生已經站在馬桶邊等我，表情很無助又很尷尬，滿臉是淚。幼稚園小朋友的小廁所門很低，大人不用開門就可以看到裡面的全部，我看到馬桶裡已經有大便，表示她已經大完了，我很驚訝她為什麼哭成這樣。」
「我請她沖馬桶，一邊幫她擦屁股，媽媽太久沒幫這麼小的孩子擦屁股，其實擦得很不專業，擦了三、四次才算有點擦乾淨。我一邊問她：『你哭哭是因為老師太晚來嗎?』她壓抑著委屈點點頭，我感到很抱歉，對她說：『我以為你要大一會兒，沒想到你這麼快!老師跟你說對不起好不好?』她就點點頭。」
「媽媽一邊幫她整理衣服，一邊覺得很抱歉，想想她剛才一個人在這裡大完便，等不到老師，自己又不會擦屁股，一定很擔心害怕，不知道該怎麼辦，實在很可憐，我想到這裡，又鄭重的跟她道了一次歉，用力的對她說：『老師不是故意這麼晚來的，害你哭成這樣，我再跟你說一次對不起。』然後對她深深的一鞠躬，『這樣有沒有好一點?』她表情放鬆不少，點點頭跟我說：『有!』」
妹妹一邊聽一邊狂笑，一直叫：「啊哦好噁喔，還要擦大便，好噁喔!」「媽媽也沒有心理準備要做這件事，所以其實需要一些心理建設。回到教室，陳老師對我說『辛苦了!』她知道我剛剛經歷了什麼事。她們常常處理這種事，會比較習慣，我們臨時來的，就要克服一些心理障礙，雖然面對的是小孩子。」
「妹，還有，今天下午小朋友要睡午覺時，有一個頭髮剪成西瓜皮、很可愛的小女生一直都不睡，躺在那邊扭來扭去，還哼著歌，或是發呆，還說她想尿尿，自己去了一趟廁所……我走到她旁邊很多次要哄她睡覺，她都還是不斷的發出聲音，搞了很久，我又再一次趴下去幫她把小被子蓋好，撥撥她的頭髮，『趕快睡呀，大家都睡了喔!』」
「這時她收起之前調皮的表情，小聲的在我耳邊說：『我跟你說，我不敢睡，因為我一睡著就會尿床。』『可是你剛剛才出去尿過了啊!』『可是我只要睡著就會尿出來，以前也是這樣。』『今天不一定會這樣啊!』『會，會，以前就是這樣，然後，小朋友他們都會來看我……』，妹，你看，她年紀小小的，詞彙不是很準確，可是，你聽懂她的意思，就是她一尿床就會造成轟動，小朋友都會圍過來哇哇亂叫看熱鬧，那對她實在是很難為情的事，所以她當然很怕睡覺。」
「媽媽想，她這麼焦慮尿床的事，當然會睡不著，也就不再勉強她睡覺。過一會兒，我問陳老師這件事，『那個西瓜皮小女生說她不敢睡，怕會尿床，我說你剛尿過，應該不會再尿床了，她說還是會，這是真的嗎?』陳老師馬上說：『是真的!』『那她真的在教室尿床過嗎?』『常常啊!』唉，真是可憐的小女生!」
「你想想，她不敢睡，幼稚園的午睡又這麼長，從12:30到2:00，一個半小時，連最不想睡的小朋友滾來滾去，也都滾累了，無聊到沉沉睡去，就只有她在那邊硬撐，即使後來想睡了也不敢睡，你說她的壓力是不是很大?真的是很可憐!」
「對啦，可憐的小屁孩!」妹妹聽得津津有味，還笑得東搖西晃，好像這些小小孩的故事有多誇張似的，其實她小的時候自己還不是這樣。她三歲的時候到我任教的溪口國小讀幼幼班，我必須每天給她準備一袋內褲和外褲提到教室去，因為等她想尿尿的時候，總是還沒走出教室就尿下去了。老師稱讚她，每次「事故」發生的時候，她總是自己把裡外的褲子都換好，動作俐落，一點都不必麻煩老師。
然後，在放學的時候，我就會看到一個小小孩提著一個看起來很有份量的袋子，很開心、很用力的跟媽媽揮手，衝過來媽媽身邊。我總笑說：「妹妹那個樣子，就好像剛從百貨公司shopping出來，提著一整袋戰利品，非常有成就感的樣子，看起來實在是啼笑皆非，那明明是一整袋尿濕的褲子哩，她卻一點都無所謂，不會不好意思，真的是很好笑!」
有一次放學，我牽著妹妹的手，加上那一整袋的戰利品上了崑泉的車，我對孩子的爸說：「妹妹都已經這麼大了，還老是這樣尿褲子，都這麼久了，實在很令人擔心!」爸爸還沒說話，妹妹卻輕快的接過去說：「沒要緊啦，嘿是沒要緊ㄟ代誌啦!」我笑了出來，這小孩也太輕鬆、太看得開了吧?
請注意，她是完全用台語說這兩句話的，因為她那時候只會說台語，想像一個三歲多的小孩用台語、老氣橫秋的叫你不要為她尿褲子的事擔心，是不是很噴飯?這一幕我老是記得，常常拿出來笑她! 「你當時怎麼一點壓力也沒有?也不怕我們罵你老是添麻煩?不過也還好你沒有壓力，要不然整天擔心尿褲子的焦慮可就太慘了!」
床邊故事到了尾聲，我又再度陷入昏睡的狀態，我推推妹妹：「妹，好了，回去睡吧，媽媽好想睡喔，小小孩的壓力故事到此結束，晚安!」妹妹不情願的挪了挪身子，動也不動，「來，媽媽陪你起來，順便一起去尿尿!」
啊，又是尿尿!躺這麼久，睡前不再去尿一下，壓力也蠻大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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