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8,我回朴子,陪阿嬤第二天去長庚醫院看她3個月一次的門診。因為阿嬤比較聽不懂醫生的說明和交代的話,所以往常都是蕙華阿姨從高雄回朴子陪阿嬤去聽醫生怎麼說,這次我人在台灣,就和阿姨兩人相約一起回去,順便在朴子住幾天。


阿嬤看的病是高血壓、心臟病、糖尿病、腎臟病,這些家族遺傳的體質真是讓阿嬤吃足苦頭,阿嬤夠可憐了吧?由於是慢性病,阿嬤每天都要按時吞服那一大堆種類不同的藥。阿嬤無奈之餘,還會開玩笑說:「我定定ㄌㄟ想,吃這林ㄓㄟ不同款的藥落去,這ㄟ藥仔不知影ㄟ當『自己去該去的地方』無?阿呢嗯這有效。馬無知影這ㄟ藥仔ㄟ相打昧?真害!(我常常在想,吃這麼多不同的藥下去,不知道這些藥是不是知道自己該去哪裡,這樣才有效啊,也不知道這些藥會不會打架,真糟糕!)」說完鼻孔吐氣,用力的搖搖頭,我們就一起大笑!


這次拿回來的藥好大一包,好像在「款包袱仔」,阿姨把那一大包像小枕頭的藥拿得高高的,用「號外」的口氣對著阿公說:「爸,你看,媽媽的藥這麼多,這還只是一個月的量而已喔,一個月的量而已喔!你看,好不好笑?」阿公也苦笑搖頭。


阿姨把藥分類好,一樣一樣的向阿嬤說明該如何服用,阿嬤面無表情的聽著阿姨交代…然後把藥袋綁好,重重的往旁邊一放,靠向沙發大大的嘆了一口氣,做一個鼻孔吐氣、很不屑這些藥的調皮表情。阿姨還是覺得很驚奇,一直用不敢置信的口吻說著藥怎麼會這麼多…四個人看著那一大包藥,沒來由的笑個不停,像一齣荒謬的悲喜劇!可憐的阿嬤!



1.9/28媽媽回到朴子,那個下午阿嬤帶著我和阿姨,在朴子市區來一趟懷舊之旅,看看我們成長年代的舊時街道有什麼不一樣。我跟阿姨一路不斷的驚呼:「哼?這個地方怎麼變得這麼小(這麼窄、這麼低、這麼近…),以前小時候覺得這個地方很大、很開闊、很遠ㄋㄟ,怎麼差這麼多?」小孩子的視野看世界,真的很不同。不過,現在房子蓋多了,確實也會讓人有路變窄、地方變小的感覺。


朴子現在很多地方都變得破舊又冷清,讓人看得很不忍。這張相片是我小時候居住的地方,我小學時代朴子最繁華的「電影街」。五、六十年代,是台灣電影的全盛時期,相片中的三層樓是當年嘉義縣最大的「榮昌戲院」,由阿公幫重仔的爸爸管理經營。


當年的熱鬧風光就像今天的西門町,每到夜晚,從附近鄉鎮趕來看電影的鄉親們,用他們騎來的腳踏車和歐得麥,把戲院前的街道佔走了一大半。戲院前賣各種吃的攤位擠得滿滿的,照亮了整條街。戲院散場時,那個人潮把街道塞得滿滿的,你推我擠的急於牽回自己的車子騎回家…啊,那美好的古老時光啊!


結果,你看看,現在戲院變成什麼樣子?三樓的建築殘破不堪(前陣子有電視連續劇借一樓拍攝,所以重新油漆裝飾過。),街道除了居民,很少人行走;更荒謬的是那輛蓋滿了塑膠布、輪胎、木片、磚塊和舊地毯的神經病車子,請問這輛車子要怎麼開?如果想開走,工程有多浩大?為什麼不乾脆將它報廢?阿姨說這輛車是重仔弟弟遠仔的,大概是放來佔車位,不讓人停車吧,可是,這是什麼裝扮?徒增街景淒涼,真是好笑得令人生氣!



2.9/29,阿嬤要看醫生了,我們騎摩托車來到長庚的嘉義分院(在太保),這建築夠氣派吧,雲嘉地區的居民很需要這座大型醫院呢,2002年才開設的。



3.一走進醫院看到這大廳的天花板,很科技感吧?可惜不斷播放的掛號語音通知,那個閩南語的發音非常不標準,沒有間斷、一再重複、荒腔走板的閩南語發音,讓我聽了火冒三丈!



4.長庚的電梯間開著大大的窗子,就面對著綠油油的嘉南平原,看了讓人全身舒暢。只是,我暗暗擔心,隨著開發的腳步,這片大大的綠意,是不是也會慢慢變小?



5.和阿姨來到朴子最有氣質的街道--光復路,你看看左前方那間磚紅色的古老派出所是不是就很漂亮?那可是古蹟喔!路底就是朴子的媽祖宮(配天宮),從清康熙26年(1687)以來,就守護著朴子人精神上的平安到現在。

過年過節,阿公阿嬤都會帶我們來這裡走一走,當做逛街的終點。即使我們家沒有什麼宗教信仰,但兒時和成長的歲月裡,這座媽祖廟就像一位慈祥的長輩,陪著我們一起長大。



6.連這間7-11都很有古意,阿姨在裡面買東西,右前方的機車就是阿姨載我騎來的。在朴子,最方便的交通工具就是機車,我們在朴子的生活節奏悠閒,到什麼地方去都像是在兜風,形成一種隨意閒適的生活氣氛。


哥妹,記不記得你們在朴子的幼年記憶也是和歐得麥分不開?阿公最愛載著你們到處兜風,有時候一次出動就是3台機車,你們和倫倫分坐在不同的車上,風馳電掣中,你們會迎風大叫:「阿公,騎卡緊ㄌㄟ,ㄍㄚ伊ㄅㄧㄚˋ過!(騎快一點,把他們超過去)」你們緊張興奮的前後張望,尖叫和笑聲在風中飛揚,那是一段胸腔塞滿歡樂的時光!



7.你看這是什麼?哈哈哈,我們跟阿嬤來參加朴子的「老人會」一年兩度的聚餐,看到這裡,我可以想像妹妹會用誇張的口吻說:「蛤,什麼?都是老人?太可怕了,還好我沒在那裡!」哈哈!


由於阿公的「菁英老人」同學會恰巧也是今天9/30舉行,所以阿公的這一餐由阿姨頂替,阿嬤又去叫她一位說是「牙齒難咬」、不大想來吃的表姊乾脆不要來,所以我也坐在這裡了。我和阿姨懷著好奇有趣的心情來參加這一場「辦桌」。坐在滿滿幾十桌的老人們中間,我和阿姨忍住笑,儘量裝作很自然的樣子,裝作我們本來就是也該來吃這一頓的老人。


第一道菜都還沒開始,司儀拿著麥克風一直叮嚀:「等一下吃的時候,如果想包回去,要問問同桌的人還要不要吃,不可以自己就包起來,這樣對別人『歹勢』(不好意思),吼,各位給我拜託一下,一定要問問別人…」這段「飯前叮嚀」重複說了有三次之多,我眼睛睜得很大,不敢置信的笑著喃喃自語:「哪有郎ㄟ阿ㄋㄟ啦?」(哪有人會這樣) 「有喔,你不知影,真正有郎ㄟ阿ㄋㄟ喔!」旁邊的老太太馬上憤憤不平的糾正我。哈哈,太好笑了,我跟阿姨也一起變成司儀叮嚀的目標呢!



8.老人會早上辦了一場「朴子市第11屆長青歌唱比賽」第11屆喔!阿嬤一早就興致勃勃的來當聽眾,「嘿,媽啊,你怎麼不去參加比賽呢?你平時不是都在唱,而且你的朋友都參加了。」「我沒有那個膽量啦!」真可惜,不然,看阿嬤上台歌唱比賽,會是一件多有趣的事呢!


比賽的舞台就在辦桌的旁邊,整個吃飯過程,耳朵都沒閒過。司儀介紹來賓、政客上台致詞,早上歌唱比賽入選,晚上要決賽的老先生、老太太,也被請上來「練習」,司儀刻意用餐廳秀的主持人口吻串場,連歌曲中間的音樂也被他塞滿油裡油氣、不知所云的言語,他大概覺得這樣比較專業吧,真的是很有意思。


你們知道我超喜歡聽「真人」現場演唱,即使荒腔走板或牛聲馬喉,我都還是聽得津津有味。今天的歌手不管年青或年長,在我聽來,感情都放太多了,這也是「鄉下人」唱歌普遍的現象,大概是平日沒機會讓他們表露這些七情六慾,才會在歌唱中一次送給你。歌唱中過多的情緒讓人聽來如坐針氈,渾身起雞母皮,真是要命!不過,我還是聽得很有趣,每個人唱完,我都會鼓掌,還會對阿姨發表一些感想。


「那些上台的人一定不知道,在這麼多低頭努力吃飯的人當中,有一個人這麼認真的在聽她們唱歌,他們如果知道一定會很感激。」哈哈,你們是不是又要笑我白癡了?



9.這種等級的辦桌,菜色當然不會太精緻,我們本來就沒有「不當」的期待,可是想不到,每道菜雖然長得不高檔,滋味卻都是好的,通通有著阿姨說的「令人喜愛的古早味」。


尤其是這一道油飯,上面的小蝦炸得酥酥脆脆的,那油飯也調味得很爽口,是今天的第一名,我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油飯。本來還想多吃兩口,看同桌的長輩也很愛吃的樣子,我就忍住了。「冒牌貨」吃這麼多也太不禮貌了。



10.那天下午,我們4個人又兩輛歐得麥出來「現風」(搧風),這是我表姊月屏在大槺榔(地名)的「農舍豪宅」,鄉下人愛把房子蓋得很大,地板樓梯都是深色的大理石,總給我一種很硬、很冷的感覺。


我和這位兒時的最好玩伴已經多年不見,再看到她,讓我有重溫兒時的溫暖,很高興。這位表姊大我一歲,卻已是4個孫子的阿嬤了,進度比我快很多。



11.這是他們家面對的田野,我真愛這片綠綠的天地。天色已暗,回去的路上,坐在機車上,迎風「打過來」很多飛蟲,眼睛都要睜不開了,阿公在前面跟我說話,我嘴巴不敢張得太大,以免飛蟲直接衝進喉嚨,你們記得那個滋味吧?



12.10/1星期六,我又回到高鐵嘉義站的月台,準備搭下午5:09的車回台北,在月台往另一頭看去,又是令人心曠神怡的嘉南平原(雖然多了很多本來沒有的建設和汽車)。這片孕育嘉義人成長的土地,不管我離家鄉多少年,思鄉的日子裡,它總是我「鄉愁」的主角。


媽媽19歲上台北讀書,想家想得厲害,覺得自己在台北的五光十色裡非常的孤單。晚上一人走在師大路上,耳邊傳來羅大佑的「鹿港小鎮」:「台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鄉沒有霓虹燈…」,聽來更加傷感。


第一次假期從台北回嘉義,車子才轉進「嘉義大路」,嘉義平原跳入眼簾,一看到那滿滿、滿滿的綠,一望無際的綠,心頭一熱,我的淚竟不由自主的流了下來,沒有心理準備的淚流,悄然無聲的淚流,「嘉義大路」有多長,嘉南平原綿亙有多遠,我的淚就流多久…一直到終點朴子。


這一幕我一直沒有忘記,尤其在思鄉的日子裡,尤其在秋天的風中,腦海裡就會看到那個對著車窗外淚流滿面的女孩…變成一幅遙遠卻鮮明的風景。

(媽媽日記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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