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這個作文題目,從小到大
不知寫了幾遍絞盡腦汁、千篇一律卻又言不由衷的內容
今天,我又把這個題目拿出來寫
雖然第一次不是由老師命題做功課
卻仍是絞盡腦汁,千迴百轉

動念想寫爸爸,是在去年底回台灣時
因為有這個部落格,讓我想為爸爸留下一些什麼
從動念到現在,已經過了快一年,覺得下筆好難
寫自己最親愛的爸爸,真的不容易

從小到大,常聽爸爸敘述他悲苦的童年、流浪的青年生活
年輕時當故事聽,沒放感情和用心去當一個好聽眾
結婚生子,步入中年,開始對人間疾苦有一些感受
回頭看看爸爸的那些歲月,越來越想多知道一些
也為自己從沒好好的聽進心裡,從沒了解爸爸的過往感受而慚愧

去年底,我回朴子和爸媽住了幾天
留意抓住所有可用的時間,請爸爸再把他的成長歲月敘述一遍
爸爸一邊說,我一邊發問,一邊振筆疾書
寫滿了50頁筆記,還找出了一些老照片,帶回台北

做這些紀錄以前,我對我先生說:
「再不趕快去問我爸爸,把這些往事記下來,我怕會後悔莫及!」
因為生於民國18年的爸爸已經81歲了

我先生83歲的媽媽去年經歷了一場腸道手術
我耳聰目明、頭腦極好的婆婆,居然在術後變得有時候思緒不太清楚
這讓我想到我自己的爸爸也已年邁,我必須跟時間賽跑

從朴子回來,我對我妹妹蕙華說:「我已經問得太晚了!」
因為我發現爸爸敘述事情的精神和勁道已大不如前
以前他說起來起勁,而且對事件發生時的心情有細膩的描述
但是,我這次在朴子,感覺爸爸敘述這些往事的興致不像以前
對當時的感受也是草草帶過

有時「採訪」的時間一久
爸爸還會意興闌珊的說:「好,先說到這裡,我累了!」
體力和精神大不如前

還有很多時候,我要在他看台語連續劇「娘家」的廣告空檔裡
搶時間請他說故事,爸爸堅持說他可以一邊看電視一邊回憶
我當然知道這樣效果很差,但又不好主張關掉電視,掃他的興
以至於有些敘述變得支離破碎,或是時空錯置
還要媽媽在旁邊笑著糾正他…

我就這樣帶著有些混亂的筆記回到澳洲
心裡不斷說著:「問得太晚了,已經太遲了!唉!」
看著龍飛鳳舞的筆記,遲遲無法下筆

不管如何,我是一定要寫的,已經拖太久了
開始吧!

民國18年9月30日,我父親吳燈煌先生生於朴子鎮

(這張相片拍於1956年朴子,我爸爸27歲時的年輕相片)

他的母親在前夫過世後,帶著4個小孩
再來嫁給吳云,和吳云生下一個女兒和我父親
以前的人很窮,死了丈夫的女人,又帶著孩子
沒什麼生活能力,若沒再嫁,幾乎是活不下去的

在我爸爸4歲時,母親過世,7歲時,父親也離開人間
我爸爸開始他孤苦的童年
爸爸說「古早人」因為醫療落後,平均壽命才50歲
50歲過世的人就不算「夭壽啊」!

長大後,我爸爸對雙親沒有絲毫印象
雙親也沒留下任何相片供他憑弔懷念
所以雙親長什麼樣子,他完全不知道
雙親是怎麼樣的人,他也完全不知道
兩個人到底得什麼病過世,沒人告訴他…
也就是,關於自己的爸媽,一切空白!

長大後,受到挫折時,總會感傷萬分:
「別人攏有父母通好靠、通好疼,相照顧,我蝦米攏無。
吃好、吃歹,攏沒要緊,哪有父母作伙,捂知落好哩!」
(別人都有父母可以依靠、疼惜、照顧,我什麼都沒有。
跟著父母吃得好壞沒關係,如果有父母在身邊,不知道有多好!)

我很疑惑,爸爸怎麼會對自己的父母一無所知
其他長輩難道不會提起隻字片語嗎?
爸爸說,也是他自己不想問
因為「ㄍㄟ問ㄍㄟ傷心,ㄍㄟ悲哀ㄟ!」
(多問多傷心、多悲哀而已)

妹妹書晴小學時,有一天上課回來說
老師叫她們回來問家裡的祖先是幾歲過世、生什麼病過世的
說從祖先的病史,可以多少知道自己可能遺傳了什麼體質
還有,從祖先的壽命,也可以知道自己有沒有一個長壽家族

當她知道外公的爸媽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還有,外公七歲時爸媽就都早早過世了
她瞠目結舌,嘴巴張得很大,忍住笑,皺著眉說:
「那?那、那?那這是怎樣?意思是,我也會很短命嗎?」

爸爸的父母過世後,爸爸和姐姐被三伯父吳高收留
(母親前夫的4個孩子年紀較大,自己獨立謀生去了)
三伯父吳高說他們四個兄弟,只剩他自己的兒子吳鼎
和爸爸這兩個男丁,當然要當作自己的孩子來照顧

三伯父、三伯母對爸爸非常疼愛和照顧
爸爸這輩子都非常感念他們的養育之恩
伯父母過世後,年長許多的堂哥吳鼎也是對爸爸很照顧

爸爸說他非常感激三伯父和堂哥的照顧
他們還鼓勵爸爸去讀書
爸爸9歲開始讀小學,有人13歲才讀小學呢!
早期能讀完初等科(小學)就已經很不錯了
而我爸爸居然還能在考中「東石郡」唯一一班高等科之後
有機會接受這段「高等教育」,真的是終生感激
(我爸爸讀高等科的故事,在「精英老人的同學會」提過)

可惜好景不常,吳鼎娶親了
我爸爸有了一個生性苛薄、「沒量」、完全沒有笑容的嫂子
日子開始變得難過
(姊姊16歲就嫁人了,早早離開了三伯家)

爸爸回憶,在家裡他要做很多事
例如去田裡撿甘蔗頭、樹仔枝回來當柴燒
或是背個木製的冰桶出去叫賣「枝仔冰」賺錢
做這些事其實都不是問題
是嫂嫂冷冰冰的對待和吝嗇讓他難受

爸爸說他在初等科時,曾掉了一頂上學必戴的帽子
那頂日據時代小學生的帽子,一面紅色,翻過來是白色
可以在運動會時利用帽子的顏色來分隊競賽
以現在的價格來看,大約是新台幣10元左右

掉了這頂帽子,讓小小年紀的爸爸非常煩惱
因為老師天天逼著他問怎麼不戴帽子
他每天吱吱唔唔的說帽子丟掉了,老師天天打手心
他就是很害怕向嫂嫂開口說自己不小心掉了帽子
要拿錢再去買一頂新的,擔心嫂嫂的臉色,擔心被罵…
爸爸清楚記得這段小小年紀寄人籬下、看人臉色的苦楚

爸爸說他讀書的時期,嫂嫂對他苛薄
又想到自己無父無母,倍覺心酸
心情很壞,性情變得暴躁,常常和人打架

為了不想向嫂嫂伸手,只好自己想辦法賺點零用錢
爸爸會利用和小朋友玩牌、打彈珠的時候
贏回很多的牌仔和珠仔
小朋友再用「一仙甲你買珠仔、買牌仔」來賺小錢
(1元等於10角,1角等於10仙)

爸爸因為在學校調皮搗蛋、常和人打架的結果
就是常常被老師用「掃ㄙㄟ金仔」(細枝條)抽小腿
第一次打10下,第二次打50下
再來是100下、150下、200下…
(日據時代的老師,時間和體力還真夠!)
老師一邊打,小朋友一邊痛得滿地跳
「足可憐ㄟ喔!」爸爸回憶時,感嘆的說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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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elen5008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4) 人氣()